薛涌

在美国从事高科技的朋友每每感叹：扎克伯格，已经被媒体热炒成了个有害的形象。不错，像他这样的IT神童，确实是当今高科技的主力。但是，他的成功具有很大的偶然性。把扎克伯格这样的例外拿来热炒，让年轻人有不切实际的期待，摆不正自己的位置，反而会产生许多怀才不遇的挫折感。 《金融时报》也曾有报道指出，大量天使投资以重金诱惑大学生辍学创业，一个重要原因其实是成本低：只有他们才肯蜗居斗室吃着方便面没日没夜地干。

波士顿近年来的发展，在很大程度上是被年轻人所驱动的。城市的规划，显然没有被媒体中的“扎克伯格神话”所忽悠，而更依赖于这样的观念：不管IT是多么新潮的行业，年轻人从底层奋斗的老规矩并没有变。城市要脚踏实地估量这些年轻人的需求。

城市为年轻人的发展腾出地方来，要靠两方面：一是年轻人自己，一是政府政策的配合和鼓励。在波士顿这么拥挤的城市，年轻人从哪里找生存空间？要么甘愿住小房子，要么向公路要空间。 《波士顿环球报》上最近有几篇自行车热的报道，就展示了这后一点。

麻省理工边上的Kendall广场，大概是波士顿高科技最集中的地区，已经成了个小硅谷。如果你看看那里的发展数据，按常规思路恐怕会怀疑数据出现了错误：在过去十年，这里的营业面积增加了460万平方英尺，但街上的汽车数量反而下降了14%。

何以出现这样的情况？首先，现在的年轻人和上一代已颇有些不同。按照十几年前的老规矩，美国人大学毕业找到工作，就买车买房，算是事业起步了。当时房子便宜，油价也低，事业的流动性小，学债几乎没有。如今呢，房子贵得买不起，油价飙高，高科技领域流动性大，今天创业明天倒闭，一切成了家常便饭，不用说没钱买房子买车，有钱也不宜买。租房子说走就走，轻松得多。另外，住在拥挤的闹市区，公交挺方便，反而是车没有地方停。所以，现在许多年轻人找工作，普遍倾向于那些不需要开车的地方。

55岁的DavidPatrick是一家高科技公司的CEO，这家公司专门为手机制造软件。比起扎克伯格，他这样的老板在高科技界恐怕更有代表性。他的年龄，使他见证了这一行业的变化。他说：“1980年代，如果你想工作，建立家庭，你就搬到郊区。那里是大多数高科技人才聚集的地方。现在，许多人愿意在城里工作、生活甚至建立家庭。 ”他的一个雇员，原来在郊区工作，但对市中心梦寐以求，如今从郊区迁到波士顿，每天骑车上班，并口口声声绝不会考虑城外的工作机会。而且，不仅仅是雇员要求在城里工作，客户也日益难以忍受开半个小时车到郊外赴约的生活。于是，波士顿市中心成为炙手可热的新经济地带。

在这样的潮流中，政府也采取了一系列政策，推动城市向密集化、步行化、去车化的方向转型。Kendall广场所在的剑桥市 （如今已经和波士顿连成一片），政府要求所有添加停车位的公司拿出具体措施鼓励职工不使用汽车。比如，任何添加了五个停车位的公司，必须在以下诸项义务中选择承担一项：补助公交月票、对雇员收取停车费、建造浴室更衣室等设施为骑车人提供方便、保证那些不开车但突然需要用车的人的紧急出车，等等。这一系列政策，使各公司采用了各种物质刺激的手段，鼓励员工乘坐公交或骑车。步行、骑车、乘公交，渐渐形成新的城市时尚，乃至波士顿地区出现了新型拥堵：公交地铁排队、自行车找不到锁车的架子……

可以说，为了打压房价，波士顿几乎使出浑身解数。最终能否成功，现在还很难判断。除了年轻人外，老人恐怕也是一个重要因素。婴儿潮一代正在步入退休年龄。他们空巢、退休后，不甘郊外的寂寞，往往把大房子卖掉迁居城里。那里不仅热闹方便，而且离孩子的工作地点更近。这一方面使郊外的剩余住房增加，一方面推高城里的房价。毕竟，老人有较多积蓄，社会安全福利等也比较好，购买力比年轻人强。他们的进入，很可能会挤占年轻人的地盘。《波士顿环球报》上总是抱怨：波士顿是高等教育之都，培养了那么多人才，能留下的太少，都被高房价挤走了。不过，不管各项政策最终的结果如何，我们从波士顿的纠结中可以看到一种不同的哲学：城市的发展，在于降低其准入门槛，张开双臂欢迎各色人才。

（作者为美国萨福克大学副教授）